落照之狱 第3章_十二国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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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照之狱 第3章

  深夜时分,有人造访了瑛庚的书房。

  “您还没有休息吗?”

  说着走进书房的,是蒲月。瑛庚本以为是清花,看到蒲月走进来,才把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。突然想到今天李理还说过蒲月要回来了。

  “你刚回来吗?李理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呀。”

  是啊,蒲月笑着回答。手中捧着盛有茶器的茶盘。

  “其实早些时候就到了,只是被李理拖着硬要陪她玩耍,而且死刑您又很忙,所以一直没有来给您请安。”

  是吗,瑛庚笑着说。虽然李理管蒲月叫“兄长”,但实际上蒲月并不是瑛庚的儿子,而是孙子。

  瑛庚在五十岁左右从地方官升任至州官,加入了仙籍。他与前妻惠施生有二男一女。长男和长女都长大成人,独立了。瑛庚升仙时他们本来可以一同加入仙籍,但是由于已经都已经成婚而选择了留在人间。之后年老去世了。当时尚未成年的小儿子留在了身边,之后到朔州上少学,当了官吏入了仙籍。现在在柳国西边的茅州任州官。这个小儿子的儿子,即是蒲月。他投靠在芝草的瑛庚,也进入了当年父亲曾学习过的朔州少学。比父亲——甚至比祖父瑛庚还要优秀的蒲月,之后进入了大学,去年结业后担任了国官。最近终于工作上也习惯了,于是告了几天假到茅州看望父亲,今天刚回来。

  “您还是早些休息吧。”

  瑛庚点了点头。坐到了窗边的一张桌子旁。蒲月将茶器放到了桌上。

  “让你费心了。”

  瑛庚说着,蒲月摇了摇头。

  “现在司刑可是够累的呀。”

  当上国官后,蒲月对瑛庚的态度也有所改变。蒲月现在的官职是天官宫卿补,是掌管王宫制令的宫卿的辅佐官。就职位来说是国官中最底层的中士。而瑛庚是秋官司刑,职位是下大夫,属于高官行列。

  蒲月一边倒茶一边说,

  “您惹着姐姐了吧?”

  蒲月管清花叫姐姐。虽然清花是他祖父的妻子,但是就相貌来看却与自己的年龄相去不远。

  “她说您打算赦免狩獭的死罪。”

  “我根本就没打算要说那样的话。……不过说起来,还真是难办啊。”

  蒲月询问般地看着瑛庚,瑛庚苦笑道,

  “我只是说,不能光以人的感情来审判狩獭。而且对狩獭的审理这不是还没有开始吗。确实到最后判定刑罚的人是我,但那之前必须要与典型、司刺两位大人充分商量才行。现在还没有到得出结论的时候,所以即使心中对结果有看法,也是不能讲出来的。”

  “……您说得是。”

  蒲月点了点头,还想再问些什么,瑛庚摇头打断了。接下来向刚回来的蒲月问了一些关于茅州和他父亲的事。但是虽然口中问着,心却完全不在这些事上。仿佛一块大石压在胸口上。

  清花想让狩獭被判死刑,这本就无可厚非。不光是清花,百姓们也都一样,这些瑛庚都知道。瑛庚觉得,这是大家自身的想法,任何人都无权干涉。但是作为一名司法官员,他却觉得非常难以下决定。也正是因为当时州司法也觉得难以决定,所以才将案件移交到了国家司法部门。

  问题并不在狩獭身上。——真正的问题是,自从刘王一百二十余年前登基以来,这一百多年间,柳国已经停止了死刑。

  不论如何凶恶的犯罪,犯人也是无期徒刑或者终生监禁。死刑虽然在法律上存在,但实际上并没有当作刑罚的选项。迄今为止一直都是这样。

  “主上没有旨意吗?”

  被这么一问,瑛庚才回过神来。他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在蒲月面前陷入了深思。蒲月困惑地笑了笑。

  “惟大辟不用,主上之前不是这么规定过吗?这么这次主上是怎么想的呢?”

  那是,刚说出口,又咽下去了。手中的茶器已经变冷了。

  “如果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,还望恕罪。只是,不管我听到了什么我是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
  瑛庚叹了口气。蒲月现在虽只是宫卿补,但自提拔为国官后,从此将平步青云。他觉得对蒲月的将来来说,是有必要了解狩獭这件案子的。同时也觉得蒲月的话,一定能够理解他的想法。

  “……主上并没有旨意。”

  “没有旨意?”

  瑛庚点了点头。

  “将死刑停止的正是主上。但是,郡和州的司法部门的审判都是死刑,——我们国家司法部门不能模仿他们的判决,但是还是有很多需要考虑的地方。因此曾通过司法部门询问过主上的意见,结果主上却说交给司法吧。”

  蒲月一脸困惑。

  “交给司法,是吗。”

  “不知主上所指的是职能上的司法,还是司法官——也就是司法以下,掌管审判的我们这些人。又或者是说交给秋官。实在是太模棱两可了。而且主上曾说过惟大辟不用,这样以来我们根本都没有回旋的余地。我们正想请主上明示。”

  “那么大司寇和小司寇是怎么认为的呢?”

  瑛庚摇了摇头。

  “大司寇是坚持不用死刑的。”

  “是不是大司寇表明了立场那就一定动不了死刑了呢?”

  “那倒也不是。我们的审理是不受旁人限制的。而且主上都说过交给司法处理,那么关于这件案子,司法的判断就将是最终结论。”

  “司法——知音大人的意见呢?”

  “也在犹豫不决。小司寇也是。”

  在审判罪犯时,最主要就是罪犯究竟犯了什么罪。罪名明朗了,那么应该根据刑辟(刑法)判什么样的刑罚也就明朗了。典刑将罪名明朗化并适用相应的刑罚,被称作刑察。

  狩獭所犯的主要是杀人罪。其中大部分是有预谋杀人。而且这些犯罪又都以劫财为目的,却犯下可谓是没有必要的杀戮。受害者中,没有抵抗能力的老人、女人和孩子占绝大多数。为了一己私利杀人、毫无意义的杀人、以及残杀弱者,这每一项在法律上来说都可以判死罪。更何况他还制造了多起命案,这相当于殊死——也就是由于犯罪实在过于重大,不在任何赦免条件之内的必死无疑的死罪。

  在确定刑察后,如有其它原因可以减轻罪行的,那么可以视情况从轻判罚。但是狩獭没有这种情况。按道理来说就应该是大辟了,这是再明确不过的了。

  但是,在柳国,刘王亲自说过“惟大辟不用”。能适用大辟的罪人都判了徒刑或监禁。照这样说,相当于殊死的罪名也就是终生监禁了,看起来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判决了。

  但是百姓认为非死不能泄民愤。也正是因为百姓的公愤,所以在郡和州的审判中都判了狩獭死刑。当百姓见到死刑也是可能的判决时,就更加肯定了除死刑以外不可能再有别的选择这个想法。虽然可以直接引用王说的“惟大辟不用”,但这样以来,百姓对于司法部门的不满就会愈加严重。甚至可能到国府来闹事。百姓越是明白官吏们对暴动的恐惧,要求判死刑的声音就会越大。要无视这一点,恐怕是非常困难的。

  听了瑛庚的话后,蒲月为难地叹了口气。

  “……还真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啊。”

  是啊,瑛庚也叹了口气。虽然瑛庚觉得非常为难,但是蒲月竟然也感同身受般地说“棘手”,这对瑛庚来说,无疑就像是碰到知音一般。

  “姐姐也说了,说是最近芝草的治安正在恶化。百姓们说要判死刑,可能也有对这持续恶化的状况的不安吧。想用严刑历法来整顿秩序,恐怕会得到相反的结果吧。”

  “可能吧……”

  这些年来,的确芝草的犯罪率在逐年增高。——不,并不只是芝草,整个国家的治安都在恶化。虽然在绝对数量上来说,这个数字并不是太高,但是安享过一百多年平静生活的百姓却感觉到极大的不安。这与王宣布的教化主义不无关系。也就是说,到目前为止,王颁布的刑制,是不是太过宽松了呢?

  但是,瑛庚他们这些司法官是知道的。在数量上来说,柳国的犯罪不能算多。当今的刘王登基以来,犯罪明显减少了。即使根据王的意向停止死刑后,犯罪也并没有增加。特别是王将他国已经废除的“黥面”用来代替死刑后,犯罪率已经明显下降了。

  在犯人的脸上刺青来当作刑罚,被认为是妨碍犯人重新做人。至少在奏国最先废止黥面以来,其他国家也纷纷效仿。虽然随着王朝的更迭也有重新启用的情况,但一般来说黥刑有违仁道这成了一个常识,所以柳国在很多年以前也废除了黥刑。但是,王又将黥刑复活了。只是,将头两次黥刑施在头上。这是因为随着头发的生长就能将刺青遮掩起来。这样一来,作为罪犯的烙印的刺青能够被遮掩,而且十几年后还能消失。王特别让冬官制作了一种能够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的墨,这种墨被称作沮墨。

  沮墨最开始是黑色的,之后会慢慢淡化。由黑变蓝,由蓝变青,由青变紫,再由紫变成淡红,这样经过十年左右,就基本上看不到了——虽然根据个人的肤色多少会有些差异。所以说,只要犯人真正悔改,今后远离犯罪,总会有重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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